吴桥杂技向来以“惊、险、奇、绝”著称于世。她从远古走来,却始终保持着年轻的姿态,吸引着世人的目光。
9月2日一早,吴桥杂技大世界挤满了来自各地的游客。走进古色古香的江湖文化城,人们置身于神奇而又魔幻的杂技世界:小推车上倒立的男孩儿、单指转动大坛子的壮汉、独轮车上抛接彩棒的青年……还有那传承千年、幽默诙谐的“二鬼摔跤”,变幻莫测的中国古典戏法“翻囊子”等,无不让人惊叹。
在吴桥,像这样让人惊叹的杂技绝活还有很多。它们或古朴、或现代、或惊险、或神奇,虽然形式不同,但都诠释了吴桥杂技的独特魅力。
阳光照在18米高的刀山上,36把钢刀层叠成梯,刀光凛凛。41岁的省级非遗传承人李亮赤脚踏着刀刃一路向上,他的身体在空中微微晃动。当他在最高处完成“单脚独立”“倒挂金钩”等高难度动作时,台下观众终于将屏住的呼吸化作雷鸣般的掌声。
这是吴桥杂技大世界每天都要上演的真实场景,也是“江湖八大怪”之一的李亮用20多年的汗水淬炼成的“刀尖上的舞蹈”。这个项目不仅需要表演者有强大的力量、柔韧性和精湛的技巧,更要有超人的胆量和勇气。
“想要达到极致水准,没别的窍门儿,就是靠练。”在李亮眼中,这是把杂技练成绝活的原因。
李亮的父亲李印怀也是“江湖八大怪”之一,每次表演“眼里扎出骨针来”,观众都看得提心吊胆。他将两根8厘米长的骨针,分别插入两个鼻孔,然后用纸将鼻孔塞住,一会儿工夫,像变戏法儿一样,两根骨针竟从他的左右眼角缓缓“钻”了出来。观众惊得耸肩缩背,不忍直视。李印怀却云淡风轻,谈笑自若,还频频和观众近距离互动……
“所谓的身怀绝技,都是在江湖上练出来、闯出来、忍耐出来的。”李印怀说。他还擅长表演吞钢球、吞宝剑。这些绝技不是魔术。不论是骨针,还是球和剑,都是实打实的东西。李印怀之所以能硬生生地扎进去、吞下去,靠的是长年练习的气功。
记者曾见过杂技名家王保合表演的“缩骨软功”:运功后,他的身体发出“咔咔”的关节脱臼声,几秒钟内,身体就缩小了很多。他不仅能将一件3岁幼童的衣服穿在身上、系上扣子,还可以塞进3个啤酒瓶。
王保合的儿子王立刚介绍,父亲为练“缩骨软功”,从小就在师父指导下主动让关节脱臼,再通过关节错位让骨头叠排紧密,日积月累,不知流了多少泪水与汗水,才练就此绝技。
在吴桥,许多杂技绝活的传承都是如此。那些堪称经典的绝活背后,都饱含着辛酸。这些绝活,更像是在疼痛深处开出的绚烂之花。
100年前,“现代杂技之父”孙福有带着自己创建的“中术马戏团”闯荡世界,靠着自创的“飞叉”等绝活享誉海内外;100年后,在吴桥杂技大世界的杂技小院里,他的“小老乡”彭立新将“飞叉”舞出了新韵。
一柄钢叉左转右移,在彭立新的脖颈、脊背、脚踝间游走。他后脚跟轻蹴,钢叉腾空而起,坠落时被他用手肘稳稳接住。然后,他像拥抱美人一般,与钢叉“共舞”。每一次“共舞”,他都要调动全身的肌肉,才能让钢叉“舞”出迷人姿态。
“要让钢叉听话,得先学会和疼痛做朋友。”彭立新摊开布满老茧的掌心,那是20年来他与钢叉“对话”的结果。
在“蹬大缸”表演区,美国青年文森特·高坐进了重达90公斤的大铁缸内。当杂技女艺人宋冬月用双脚将大缸蹬起并旋转时,文森特·高的尖叫声与观众的欢笑声交织成趣。
“太惊险刺激了,真不敢相信吴桥女艺人有这么大的力气!”平安落地后,文森特·高摸着仍在狂跳的心脏说。游客这种“痛并快乐着”的体验,恰好是吴桥杂技惊险魅力的生动注脚。
吴桥杂技大世界有个金牌节目:“鬼手居”剧场的古彩戏法“三仙归洞”。这个戏法曾获得中国杂技魔术最高奖“金菊奖”银奖,还曾被上海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收录其中。原来坐镇“鬼手居”的,是享有“鬼手”盛誉的王保合。而今,80岁的他已鲜少露面,在此表演的是他的儿子王立刚。
一根筷子、两个瓷碗和三个海绵球是王立刚全部的表演道具。只见三个海绵球梦幻般穿梭于两碗之间,观众瞪大双眼却难窥其秘。不同于其他演员的讳莫如深,王立刚坦诚地说,变幻万端的关键全在“眼疾手快”四个字。
前段时间,一群外国青年来此参观。表演现场,王立刚诚邀英国女青年梅西·凯特一起变戏法。梅西攥在手心里的海绵球从有到无,又从无到有,她自己竟毫不知情。表演结束后,她一个劲儿地惊叹:“这简直不可思议!太神奇了!”
“有一年,我父亲在央视录制节目,摄像机多个机位同时对准他拍摄,都没能破解其中的奥妙。”王立刚说,道具越普通,越见真功夫。他指着面前的瓷碗说:“爷爷用它讨生活,父亲和我用它传文化。”
在“大福地”剧场,身着红旗袍的王娜娜用红盘托出各种生活用品:“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和铲子、勺子,什么都能成道具。”她表演的“十样杂耍”,惊险神奇:口中叼一根竹棍,竹棍顶端再立一根棍,棍顶部放上一把装满开水的瓷壶。微风吹来,瓷壶纹丝不动,静置在空中。那一刻,游客们睁大双眼,生怕瓷壶掉下来,开水烫伤正在表演的红衣女郎。
这种化平凡为神奇的智慧,源于苦难岁月的千锤百炼,也源于撂地卖艺的生存哲学。
在吴桥杂技博物馆,吴桥杂技文化学者杨双印指着一对清代石锁说:“旧时艺人走江湖卖艺,都是就地取材。扁担能转碗,箩筐可叠罗汉,吃饭的桌子可以表演‘双人顶技’。很多经典节目的道具都源自生活物品。”
在吴桥县于集镇于东村的杂技小院里,72岁的著名杂技表演家于金生举起木耧,慢慢放到自己的下巴上,同时双手伸平。一招“顶木耧”,引得人们高声叫好。
于金生出生于杂技世家,到他这里已经18代了。他4岁学艺,练就一身绝技。后来,他凭着一身绝活闯荡世界,创新杂技表演形式,多次在国内外杂技大赛上获奖,赢得了“现代马戏大王”的美誉。
于金生说,他从小就在爷爷的带领下,沿运河学艺、卖艺。大运河不仅是吴桥杂技传播的通道,更是孕育吴桥杂技的摇篮。“惊、险、奇、绝”的吴桥杂技,得益于这条黄金水道的滋润和补给:沿河两岸的码头,是绝活形成并展示的舞台;南北艺术形式、西洋马戏等也随之融入吴桥杂技。
在江湖大剧院,借助声光电等现代舞美形式,杂技剧《江湖·秀》展现了更多的杂技绝活。
“高空绸吊”里,凭一条绸布,少女白衣胜雪,在高空中做出多个高难度动作后,陡然跌向地面。正当观众的心提到嗓子眼时,她忽然用身体控住绸布,摆出优美造型。
“高拐”表演中,主演在层层叠起、粗不过指、高达十几米的杆子上进行倒立、旋转后,又加大难度,再次登上长杆,在杆顶进行惊险刺激的表演,上千人的剧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。人们屏气凝神认真观看,感受到惊险至极的杂技绝活带来的力与美的多重享受。
在吴桥,这样的杂技场景已延续千年。杨双印介绍,1958年,吴桥发现了一座南北朝东魏时期(534—550年)的古墓,出土的壁画上生动地描绘了倒立、肚顶、转碟、马术等杂技表演。这些表演连同史书上记载的汉代“百戏”中的诸多项目,如今都能在吴桥杂技大世界找到踪影,只不过有的变了名称。比如,汉代的“寻橦”,就是现在的“顶杆”;南北朝时期的“蹈刃”,就是李亮表演的“上刀山”。
不同于西方马戏的华丽道具,以传统吴桥杂技为代表的中国杂技,崇尚对身体的极致开发——“柔术”诠释了以柔克刚的深刻寓意,“平衡术”暗含天人合一的东方哲学,“力量技巧”彰显了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。千百年来,吴桥杂技承载着中华文化深邃而灵动的艺术基因,不断发展,一路向前。
吴桥杂技历史悠久,明清以来是吴桥杂技从地方技艺向全国性文化符号发展的关键阶段。这一时期,吴桥杂技艺人群体规模扩大、技艺体系成熟,且与社会经济、民俗文化深度交融。
吴桥地处华北平原,春种秋收间存在大量农闲时段。农闲时,农民得以集中精力打磨杂技技艺。这种时间上的保障,使得杂技技艺从偶然的技巧展示,逐渐发展为有一定程序的表演体系。家族内部,长辈会在农闲时向晚辈传授杂技技艺;师父利用农闲时间系统教学,形成了“手把手教、面对面练”代代相传的传授模式。
农民在田间劳作时的扛、挑、顶等动作,被提炼为顶杆、扛幡等杂技项目;与家畜打交道的经历,衍生出驯兽表演。吴桥杂技技艺因此充满乡土气息,形成了一种贴近生活、扎实质朴的艺术风格。
在传统社会,杂技在节庆仪式中并非单纯的娱乐表演,而是深度嵌入民俗活动肌理,成为节庆中“娱神、娱人、聚力”的重要载体。如“喷火”“吞剑”等硬功被视为“震慑邪祟”的象征;集体性的“叠罗汉”“舞幡”则以整齐的阵型和力量感,寓意“众志成城”,寄托对一方平安的祈愿。
杂技艺人虽出生于乡土,但多以走江湖、跑码头为生,他们与生俱来的流动性特质,不仅是应对生存压力的本能选择,更在历史进程中逐渐演变为打破地域边界的动力,最终推动吴桥杂技从乡土走向江湖,甚至走向国际,成为中华文化“走出去”的鲜活样本。
吴桥地处黄河下游,历史上水旱、蝗灾频发,灾荒时期农耕生产停滞,农民为求生存被迫以杂技为业,生存压力成为技艺精进的直接动力。灾荒年景,仅凭基础技巧难以在卖艺中立足,艺人们被迫钻研高难度动作,如“走钢丝”从低处走向高处,“顶碗”从单手增加至头顶、肩头多部位配合,以惊险性吸引观众。这种“险中求生”的逻辑,推动杂技从“生活化技巧”向“专业化表演”升级。
为躲避灾荒或寻求更多表演机会,吴桥艺人长年游走于南北各地,甚至远至海外,流动的过程成为技艺融合与创新的重要契机。吴桥杂技也从“乡土小技”成长为兼具技术难度与文化包容性的世界级艺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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